Nude Cachemire

刺痛我

Chicago

【马艾】



波特卡斯·D·艾斯在1999年带着一把莫斯伯格手枪、五发子弹和随处可见的仇恨走进赌场大厅。三个月后,他成了“白胡子”十六位招牌荷官中最年轻的一个。如果有人问起这件荒唐事是如何发生的,我很乐意套用马雷克·卡尼维斯最出名的台词来回答:


“你根本不了解九十年代的芝加哥是什么样子。在这里,背叛和忠诚全都是相对而言。”


做出这个决定的人显然是我们的老板,爱德华·纽盖特。有人说对像他这种上了年纪、又没有结过婚的人来说,宠爱小孩几乎成了一种天性。他甚至希望我们每个人都叫他“老爹”。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男人在这件事里起到了关键的推动作用。我曾经委婉地询问过马尔科,他端给艾斯的那碗汤与他在佛罗里达贫民区喂野猫吃的那块奶酪之间有何关联,表述过程中不慎将“从医者高尚的职业道德”口误成“包养”,差点被踢断三根肋骨。


当然,他的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那天是艾斯作为荷官第一次上赌桌,目睹他异常大胆的行事风格后,情绪过激的人不在少数。那天赌场里专程来看艾斯的人占了十分之九,他们中的一部分认为凭借火辣的身材和好看的脸,今后他会“干”得很出色,另一部分认为就算没有这些,他父亲的名声也足以让他在这行立稳脚跟。两者之间区别不大,前者的赔率是6.3,后者是6.5。


还有一部分人——鉴于马尔科踹的那脚实在不留情面,我干脆实话实说了——只有马尔科一个,说他用不着这些。他说,不需要和别人比较,所有人都会发现他与众不同。这话不知怎么传到了艾斯耳朵里,他似乎想表现得不那么像个被家长表扬的小孩,一边转牛仔帽,一边装模作样地问我:“难道他就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我说,你是知道马尔科的,既然他肯定了你的能力,那你一定在某方面出类拔萃,没有人能够替代你的工作。艾斯请我喝了杯吉布森,让我少说屁话,直接告诉他马尔科下注了多少。我说,在你脱衣服之前,500美金。之后呢?我把杯子里的酒喝干净,慢悠悠站起来,用三根手指比了个下流的手势,接着我转身回到厨房,故意不去看波特卡斯·D·艾斯脸上的表情。


马尔科给我扎的绷带不能让淤青迅速消失,但我的报复行动立刻有了成效。


星期日晚上十点,赌场照例进行周末夜场的特别表演。厚重的月白色幕布一升起,所有人就都开始往莫比迪克中央表演台周围挤,送酒水的服务生甚至端不稳一只托盘,只能把晃荡的三角杯举过头顶。干我们这行的心里都清楚,赌场吸引客人的手段和三流电影类似,向来不需要有多高级——但凡是人,身体里与生俱来的低劣本性必然会超越理智,令他们无法抗拒眼前直接而赤裸的刺激。


我跟着乔兹绕过人群,上楼走到我们自己的特等席包厢里等着看好戏。哈尔塔刚刚把今天这场的赔率挂到外面:3:4赌玩什么游戏,2:9赌总分几比几,1:13赌马尔科从第几轮开始放水,1:77赌马尔科最后会不会赢。


最后一项赔率如此之高的原因很简单,作为首席荷官,不管是德州扑克还是俄罗斯转盘,不管是赌钱还是赌命,马尔科迄今为止一直保持着神话般的不败战绩,因此他还有个外号叫“不死鸟”。如果想要挑战马尔科,每个星期日晚上十点走上表演台就行,赌什么由挑战者决定,谁要是赢了他,当场就可以拿走十万美金。


不过在芝加哥的赌场里,一场永远赢不了的游戏可无法激起人们的兴趣,因此表演台又多了条新的规则:来挑战庄荷的人不需要支付金钱,但每输一局就要脱一件衣服。我们找来一批专干这活的漂亮姑娘当托儿,配合着在台上作秀,香艳的画面立刻成了刺激欲望最好的调味料,赌场收入也因此翻了几番。


推门走进包厢时,布伦海姆正好从楼下买烟回来。和往常一样,前三张投注表早已填得满满当当,我掏了掏口袋,把身上所有的钞票都扔进最后一个贴着1:77的空盒里。布伦海姆在边上看我一眼,放下打火机,伸手过来探我额头的温度。


表演台外观设计成旧式轮船甲板的形状,周围有一圈栏杆,地上散落着几只木箱,还有想象中装满了金币的宝箱。甲板中间摆着一张铺黑丝绒的大理石桌、两把精致的椅子和一副扑克牌。随着灯光逐渐变暗,四面八方的欢呼声逐渐沸腾起来,一阵急骤的鼓点后,白胡子赌场首席荷官走上了台。他身穿笔挺的定制西装,领口别着宝石胸针,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手中的银色手杖随脚步声叩响地面,面对观众微微欠身。


阿特摩斯他们坐在后面,每次看到这场景都忍不住翻白眼。用他们的话讲,要是马尔科穿着平日里那件不系扣子的衬衫走上来,底下的尖叫声至少要低两个八度。那谬尔却说未必,他提醒道,马尔科平日里系的蓝色腰带下面可是条低腰裤。而当我第一次看到马尔科穿着这身西装坐在赌桌前,用一把剩下一发子弹的M625顶着太阳穴,第五次面不改色地扣下扳机时,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一句法国的谚语:


“你要知道,每个人的外套下都有自己的疯狂,但有些人比别人藏得更好。”


马尔科显然已经习惯了掌控局面,也知道观众们最想要什么。他简短地说完开场白,另一阵急骤的鼓点立刻紧跟着落下,灯光汇集在远处一位穿护士服的美女身上。只见这位美女踩着高跟鞋一步步从楼梯走下来,时不时向左右抛个夸张的媚眼。等到对方走到台前,勾着脚跟转过身来,比斯塔瞬间喷出了嘴里的红酒。


“我操,他吃错药了?”


台下似乎也有人认出了这个人,四处响起窃窃私语。被他们议论的对象倒是大大方方,扭着刚遮住腿根的护士服往前走,手一撑腰一抬,把裹着黑丝袜的大腿压到桌上。佛萨靠在墙角吹了声长长的口哨,他瞟向外面挂的赔率表开口道:“还能加注吗,现在?”


平心而论,波特卡斯·D·艾斯经过打扮的模样虽然不像个女人,但也算不上难看,甚至还有那么几分性感。他戴着一顶粉色护士帽,微微打卷的黑发贴在脸边,大概是找了什么专业的化妆师帮忙,锋利的眼线、浓厚的眼影、金属质感的口红配上淡褐色的雀斑,一打眼看过去仿佛上个世纪海报里走出来的西班牙艳星。与此相比,他身上那套护士服就不那么合身了,原本细肩窄腰的设计加剧了尺码的紧缩,每一寸布料都绷在轻微隆起的肌肉边缘,稍微一动,胸口那排纽扣便高高挺立,引人遐思地左右晃颤。


不过,在乔兹一边扶着笑倒在地的库利艾尔和斯比多·基尔、一边从布拉曼克的口袋里摸出手帕递给被比斯塔喷了一身酒的哈尔塔时,台上的首席荷官依然神色如常,动作从容,仅仅挑起眉毛朝这边瞥了一眼。我注意到以藏对上了他的视线,他放下烟管,用嘴型说:“不客气。”


“往哪儿看呢?”


艾斯故意敲敲桌面,迫使马尔科把视线停在自己身上。不得不提,做为全城名声最响首席荷官,马尔科处变不惊的心理素质着实让人佩服。在这冲击性的场景面前,他依然起身礼貌地吻对方的手,接着拿起扑克牌,以表演性质的漂亮手法甩了三次花切,按照惯例把牌递过去给对方检查。


“想玩什么?”马尔科低声开口道,“今天陪你玩个够。”


和其他从贫民窟混出来的家伙一样,艾斯也是个天生胆大的,当然可能和他在这儿待的时间不长也有关系,没见过马尔科早些年拿弯刀抵着别人喉咙玩骰子的模样,此刻更是完全不把对方话里实打实的威胁当一回事。


“你的意思是,玩什么都行?”


他学着对方话里有话的腔调,身体前倾,手指贴着舌尖去擦唇边的口红。马尔科安静地坐在他面前,忽然伸手沿着对方大腿内侧探进裙装下摆,手指贴着皮肤,细细碾了半圈才绕出来。艾斯不由叫了出声,低头对上马尔科在赌桌旁从不显露表情的脸,看见对方抬起眼,暗示性明显地舔了舔嘴唇。


玩什么都行,他说。


期待已久的三俗戏码终于上演,底下的观众开始发出兴奋的喊叫。大概是受了惊吓,艾斯朝后退了一步,脸上瞬间没了方才的自信。金古多说他到底还是年纪小,遇到这种事情光有胆量没有经验,马尔科就是吃准了这点故意吓他,压根没打算把他怎么样。他后退半步,胳膊撑着大理石桌台乖乖坐回椅子上,两只手死死捂住制服底下过短的下摆,眼神躲闪了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地说:


“玩,玩猜牌。”


“猜牌”是赌场所有扑克游戏中规则最简单的一项:一个人从54张扑克牌中任选一张,另一个人来猜花色和点数。猜牌的玩家可以询问对方三个问题,而选牌的玩家必须看过自己的牌,他可以撒谎,但一定要做出回答。


据我所知,马尔科在这个游戏里的纪录是全胜,比斯塔研究了三四年也没弄清他究竟是怎么作弊的,那谬尔也说这实在超过了察言观色的范畴,硬要讲的话,大概和父母每次都能看穿小孩撒谎的精准直觉处于同一片科学盲区。艾斯的选择显然不在常理之内,他话音刚落,包间里好几个人同时骂了声操。


“操他妈的,”拉克约把手里的下注单狠狠撕碎,“这小子屁也不懂。”


“不懂的是你们。”我叹了口气。


“见鬼的萨奇,你脑子也进水了?”阿特摩斯骂骂咧咧灌了一大口艾雷威士忌,“上个月跟马尔科玩猜牌的小妞儿差点脱得连条内裤都不剩,下台拿了钱还一直堵在门口骂咱们,最后老爹叫马尔科哄人哄了整整一个星期。难道他以为自己今天能赢……”


说到一半,他像是忽然想明白了似的僵着舌头,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震惊表情。


“所以我说了,”我好心地拍拍他的肩膀,“不懂的是你们。”


在我们说话期间,第一局已经开始了。艾斯把手里的扑克牌左右对切,重新洗了两遍,交还给马尔科。对方靠在椅背上,从牌堆里随手摸出一张,翻过来按在桌子中间。


艾斯看起来有点紧张,他遵循着不知从哪儿学到的猜牌诀窍,一边谨慎地选择问题,一边死死盯着马尔科脸上可能出现的细微变化。


“第一个问题,”他说,“你选的牌是红色的,但不是红心,对吗?”


“不对。”


“第二个问题,”艾斯想了想,“你选的牌是黑色的,而且点数比7大,对吗?”


“不对。”


“第三个问题,”艾斯重新思考了一下,“你选的牌是梅花,点数不比3小,对吗?”


“不对。”


艾斯嘟哝了一会儿,扳着手指头挨个算过去,当他用手指头痛苦地挠头发时,我都以为他要从帽子下掏张草稿纸出来。


“我猜,”最后他小心翼翼地说,“你选的是黑桃2。”


“光凭这些怎么猜出来的?”布拉曼克疑惑地问。他在赌场专门负责老虎机,对这些花里胡哨的扑克游戏不是特别了解。那谬尔在旁边和他解释道:


“这个游戏的诀窍就在于观察对方的反应。首先,你得尽可能具体地描述选牌范围,让对方产生联想,再观察他的表情和动作,像是眨眼的频率、手的位置、嘴角变化的幅度、说话的快慢和音调等等,判断他有没有撒谎。”


“不过这些说到底也只是别人总结的经验,不能全盘照搬,”比斯塔补充道,“你教他的这些上了赌桌根本派不上用处,还是应当相信自己的直觉。”


“这不是经验,是现代科学。”那谬尔反驳,“难道你宁可相信直觉也不相信科学?”


“那就得看到底在赌什么了。”


比斯塔耸了耸肩,示意他们往台上瞧。艾斯正小心地将盖着的纸牌掀起一个角,他低头瞄了一眼,然后一动不动愣在原地,连观众们缺乏耐心的叫喊声也没能让他回过神来。


“给他们看看我选的是什么。”马尔科对他说。


艾斯抓着牌的手指顿了顿,像被烫到似的缩回原处。马尔科倒是没讲什么,他伸出手,把那张写着对方名字的纸片在明亮的灯光下翻开。


一张黑桃 Ace。


“啧,这回我可看懂了,”布拉曼克抬头确认墙上的赔率表,露出满意的笑容,“从第一轮就开始放水,1:13庄家通赔。”


“什么狗屎运气!”金古多在他背上锤了一拳,抄起比斯塔的红酒瓶仰头灌了口。马尔科起身走到艾斯面前,看到对方已经紧张得闭上了眼睛。在满厅观众兴奋的吵嚷中,他低头靠近,隔着呼吸的距离停了几秒,勾起手摘下了对方的帽子。


“还玩吗?”马尔科轻声问。


艾斯睁开眼睛,像个不服管教的叛逆期小孩一样恶狠狠瞪他一眼,满脸通红地从牙里挤出三个字:“接着玩!”


看到马尔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拉克约他们几个简直乐坏了。白胡子赌场首席荷官坐庄吃瘪的场景可不多见,他们甚至愿意花钱看这个新来的小家伙多占他点便宜。“艾斯!”有人直接冲他喊,“这盘咱们可全押你身上了!干他,狠狠干他!”


艾斯抬头看过来,得意忘形地挥了挥胳膊,这帮起哄的家伙忽然都闭上了嘴。他转过头去,在马尔科友善得令人发指的笑容前低下头,讪讪洗了两三次牌,犹豫半晌才从里面抽出一张,压在手心底下。


现在轮到马尔科提问了。


“第一个问题,”他说,“上个月七号,你在做什么?”


“……啊?”


艾斯愣住了,脸上的表情翻来覆去,在大片的心虚和一丝侥幸之间左右游移。


“这和猜牌有什么关系?”


“第二个问题,”马尔科继续问道,“那天储藏室为什么会着火?”


“干,干什么?”艾斯又一次涨红了脸,他一拳头砸到桌上,恼羞成怒地大声说道,“我今天进的是赌场,又不是审讯室。反正我没有偷偷抽烟,不信你可以去问以藏。”


“第三个问题,”马尔科的声音沉下去,“受了伤为什么不去医务室?”


“你怎么知道我没去,你又不在!”


话说出口,艾斯才在一阵哄笑声中后知后觉意识到他的语气简直像在撒娇。他转过头去,自己生起了闷气。


“等下,储藏室着火?”我抓住险些错过的重点,“我怎么第一次听说?”


“毕竟火不大,发现得又早,两盆水就灭了。”以藏用最简洁的方式回答道,“你不知道也很正常,那天你们都在外面看电影,回来的时候刚刚打扫完。”


他一提“在外面看电影”,我立刻想了起来。上个月跟马尔科玩猜牌的姑娘拿了钱就翻脸不认人,估计也是想从赌场多捞点油水,一直逮着生意最好的钟点堵在门口骂人,骂得还特起劲。马尔科寻思着得把人弄走,就请她去市中心的电影院,包场在最贵的厅看了整整一个礼拜。记得那天正赶上沃卓斯基的电影首映,我和乔兹也跟着去了。电影很长,将近到凌晨才放完,回来的时间自然更晚。


“本来着火的应该是厨房,”以藏说,“他想用烤箱,你不在,才拿电烤炉去的储藏室。”


“就算我确实习惯在离开前给厨房锁门,”我问,“为什么要拿电烤炉去储藏室?厨房外面的冰箱可没上锁。”


“谁知道呢?”以藏吐出一口烟,“或许只是看到你们没吃晚饭,想给你们烤两根热狗。”


“或许只是因为小雏鸟一个晚上没见到亲爱的mommy心情不好。不管怎么说,这个故事到这里还是很感人的。”佛萨转过头来,装模作样地擦了擦眼泪,“所以这和马尔科生这么大气有什么关系?”


“谁知道呢?”我拍拍他的肩膀,“也许等你当了妈妈就明白了。”


艾斯还在闹脾气。他把手往桌上一拍,说话比墨西哥辣椒还呛人。


“猜啊,马尔科。你不是很能猜吗?”


马尔科摘下眼镜,用两个指节揉着眼角。印象中,他上一次露出这样的表情还是在老爹在七十岁生日那天,当时他不遵医嘱喝了半桶麦芽酒,我们其余的兄弟给他打掩护瞒了马尔科一整天,等到晚上的时候,他就用这种头疼的表情挨个看着我们,然后说了他接下来说的那句话:


“非要气我也行,至少换种别的方式。”


他刚说完,比斯塔那边立刻就这场感人至深的家庭教育如何收场又开了一局,赔率3:11。我本以为很少有人会押马尔科先认输,没想到一开局,大家站的都是同一边。


“猜好了没有,观众都等不及了。”艾斯的语气缓了些,但还是没多少好声气。


马尔科扫了眼被对方压在手心底下的牌。


“红心5。”他说。


艾斯又愣住了。


“红心5?”他故作镇定地问,“为什么?你确定吗?”


“在老爹的故乡,南边靠近路易斯安那州的村庄里,现在也保留着用扑克牌占卜的习俗。”马尔科面不改色地开口道,“他们相信牌面上的四种花色对应四种不同的象征意义,同时又暗示着每个人的思想、性格、境况甚至命运。梅花象征权力,黑桃象征正义与战争,方块象征财富,红桃象征情感。刚才你在选牌的时候,盲目而强烈的情感压倒了其他的一切。”


“真有这么回事?”布拉曼克问。


“怎么可能,”那谬尔答道,“这是电视里那个自称能用占卜学算概率的英国骗子说的,只是一套逻辑自洽的歪理。”


艾斯被噎了一下,还是不死心。


“就算红心能看出来,5又是为什么?”


“因为你弟弟快过生日了,你很想念他。”马尔科平淡地回答。


“你怎么知道是我弟弟?”艾斯眼一闭心一横,拿出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万一我在想的人不是5月过生日,是10月呢?”


“既然你这么说,”马尔科扫了眼对方身上那件不正经的制服和挤满人的赌场大厅,“那我就猜红心10。”


艾斯的眼睛一亮,很快又意识到要控制表情,继续故作镇定。


“红心10,确定不改了吧?”


不等对方回答,艾斯腾地站起来,迫不及待用手把牌翻开。


一张红心5。


“想当年咱们几个找马尔科单挑,差点没输得光着身子在大街上打地铺。”布伦海姆感叹道,“大家都是兄弟,待遇怎么差这么多。”


而乔兹看着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对着空气挥拳庆祝的艾斯,和他身后静静露出笑容的马尔科,好几次欲言又止。


“可是,”他迟疑地说,“我记得马尔科的生日是10月5号。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


他的声音瞬间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尖叫和欢呼声中。


规则是公平的,马尔科脱下外套,对着艾斯勾了勾手。艾斯的脸一下又红了,但他无论如何也不想让人小瞧了去,因此动作不自然地夸张了几分。他往前几步,跨坐在马尔科腿上,一只手臂搭着对方的脖子,另一只手大胆地挑起对方的下巴,手指沿脖颈一路向下。


护士玩医生的场面过于刺激,斯比多·基尔实在看不下去,伸手捂住了哈尔塔的眼睛。


“你说,”他沉思道,“老爹要是看到这个场景会有什么反应?”


“你以为那小子身上的衣服从哪儿弄来的?”金古多冷笑一声,“老爹要是能见到这场景,笑得准比咱们还开心。”


等哈尔塔终于挣扎着打开按在他脸上的手,马尔科胸口的扣子已经解到了第五颗。艾斯的动作显然慢了下来,他红着脸别过头去,手指不听使唤似的拉着衬衫挡住下面的人鱼线。赌场里的观众可没有什么好耐性,有人笑话他比小姑娘还扭捏,之前上台来玩的姑娘可一个比一个胆子大。


这话一出,马尔科就意识到有麻烦了。艾斯的拳头紧了紧,一用力,直接把一排扣子全部扯开。他按着马尔科的肩膀,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吻了上去。


布伦海姆嘴里的烟掉了出来,比斯塔手中的红酒杯飞了出去,红色的酒液失去依托,即将越过布拉曼克头顶,洒向斯比多·基尔最珍爱的衣服。在佛萨的口哨声中,拉克约把手里撕得粉碎的券码抛向空中,阿特摩斯把它们掸开,以藏周围缭绕的烟雾又将它们托起,直到碎片被烟管里溅出的火星点燃,再一次挡住了哈尔塔的视线。我站在库利艾尔身边,看着乔兹从栏杆边伸出手去,下坠的纸片穿过那谬尔的惊呼和金古多的大笑,在所有人面前缓缓飘落,来不及落到地上便燃烧殆尽。


等马尔科用他的吻平复了对方的呼吸后,艾斯推开了他。


他一声不响地回到座位上,闷着头,双手抱着膝盖,像一只盖上壳的蚌。


“生气了?”马尔科压着笑轻声问。


艾斯没有理他。


马尔科伸手抓过牌随意摊开,从里面挑出一张,在艾斯面前晃了晃。


“说好了三局两胜,”他说话像在哄小孩,“我们再玩一次,嗯?”


“我不玩了。”艾斯把头埋在桌上,“你骗人。”


“不骗人,”马尔科说,“不管你问什么,我都说实话。”


艾斯还是不出声。


马尔科叹了口气。他站起来,转身面向大厅里的观众。


“请在场的各位来猜猜我手里的牌。”他说,“老规矩,你们可以问三个问题,猜对的……”


“第一个问题,”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从楼上缓慢地响起来,压过了所有的议论声,“谁惹我的小儿子不高兴了?”


艾斯猛然睁开眼睛。“老爹!”他大声喊道。


马尔科无奈地笑了笑,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原来是你啊,马尔科。你打算怎么办?”爱德华·纽盖特假装生气地提高了声音。


“居然欺负我们可爱的弟弟,太过分了!”身边那群家伙们起劲地喊起来,“千万别放过他,老爹!”


“好好,”马尔科保持着投降的姿势配合地说,“是我错了,我会负责的。”


“都听到了吧,艾斯。”白胡子老人看向他最小的儿子,脸上露出宠爱的笑容,“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有什么想问的,要不要自己问他?”


波特卡斯·D·艾斯终于抬起了头。他的眼睛周围有一圈红痕,视线茫然地穿过人群,像一个找不到家的小孩。马尔科一步步走到他面前,轻轻把手放在他的背上,他低下头,用另一个吻挡住了那些咸涩的眼泪。


很久以后,就像卡尔五世常常在修道院的钟声里回想起脚下这片辽阔帝国在太阳落下前最后的辉煌时刻那样,我也时不时会在圣名主教座堂的钟声里回想起这一幕。黑头发的少年仰起头,看向我们所有人,他的声音因为温暖的泪水轻轻颤抖着。


“告诉我,”他说,“活下来真的是件好事吗?”


在那年冬天的一个夜晚,这个问题再次映入我的脑海。


当时我倒在房间的地上,血液从胸口不断溢出,染红了褐色的地毯。缺颗门牙的杀人犯小心地拔出刀子,他穿着系金色搭扣的圆头皮鞋,转身走进看不见光的黑暗中。两周后,芝加哥臭名昭著的连环杀人犯哥尔·D·罗杰的儿子波特卡斯·D·艾斯被警方逮捕,他在芝加哥城市监狱待了二十五天,因杀人重罪被处以死刑。第二天在报纸的同一版面上,刊登了爱德华·纽盖特的死讯。等春天来临的时候,“白胡子”赌场被市中心那家叫“蒂奇”的电影院购买下来,每到周五就会放沃卓斯基的电影。如果有人问起这件荒唐事是如何发生的,我不介意让马雷克·卡尼维斯再回答一遍:


“当你走进这座城市时能看见一座红色的灯塔,它提醒那些拿枪的人,新时代的自由下还有一层未干的血。”


我走上楼梯,推开那个被重新装修过的包间。布伦海姆放下手里的打火机,朝我打了声招呼。我走进去,穿过昏昏欲睡的金古多和比斯塔,坐在乔兹旁边,电影又一次放到了最经典的场面。Morpheus拿出两种颜色的胶囊,他说,如果你选择蓝色,故事就此结束,你会在自己的床上醒来,继续相信你愿意相信的一切。而Thomas Anderson最终选择了红色,他离开矩阵回到残酷的现实中,目睹了他的朋友逐一死去,也见证了新时代的到来。


马尔科摘下眼镜,用两个指节揉着眼角。当他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站起身时,笼罩在周围灰色的烟雾轻柔地汇集到他身边。从芝加哥到路易斯安那乘火车要六个小时,老爹曾经说过,在他的故乡,一座南边能看见海的村庄里,每到春天会有蓝色的花朵盛开。在他离开家乡的那一年,Christy Moore的歌曲刚刚开始流行起来,歌里唱道:


“那是三月一个晴朗的早晨,

我向新奥尔良告别,踏上去芝加哥的路。

穿过墨西哥湾夏日的暖风,

在船舷边遇到了我的心上人。

我的心上人在海上当水手,

当他沉入黑夜,没有任何痕迹。

我转身面对他出现过的那片空白,

在加利福利亚的罂粟下凝望明亮的太阳。

鹈鹕飞回了路易斯安那,天上下起雪来,

海边的坟墓静立在风中。

我找到了我的猫,在炉火旁,

火烤化了盘子里的黄油,我思念着我的家人。”


往日的欢歌随着烟雾消散,只剩若有若无的口哨声在半空中回荡。走道灯亮起来,又暗下去。第一排的座位上多了张发黄的旧纸牌,上面的三个字母直到陷入黑暗前,一直承载着屏幕中不断变幻的亮光。在它周围有一只蓝色的花环,柔软的花朵将它圈在中间,像一个温柔的、没有尽头的怀抱。


现在,宁静的黑夜终于降临了。教堂的钟声划过芝加哥的夜空,街边无家可归的灵魂们仰起头来,看见明亮的焰火穿过地平线,像一只被火焰包围的巨鸟。


一个男人从他们身边悄然经过。在他身后,漫长的脚印被新年的积雪覆盖。






End.

评论(10)

热度(293)

  1. 共38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