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ude Cachemire

刺痛我

幸福之城,请不要将我遗忘

怕算错时差干脆提前发了,生日快乐

【All卡】

(大和/凯/自/鹿丸/佐/鼬/带)




本期作者斯坎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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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来到大和位于阿登森林附近的住所,规整的布局很容易令人忽略这栋木结构建筑本身的狭小与老旧。“大概要在这里住到明年开春,”他指了指墙上几条漏水的长痕,“今年下了版税调整通知,新书的稿费在审核,电影改编的版权收益也还在谈,暂时没有钱租别的地方。”


在上一部长篇小说《春山》滞销后的第二年,大和应出版社指派前往欧洲,一边进行访问取材,一边继续自己的写作。谈及新生活带来的变化,眼前这位温和的青年面带苦涩地抬起头。“这座山每年春天都会下一场无名的大雪,”他开玩笑般引用了自己书里的描写,“高纬度地区的夜晚格外漫长,飘扬的大雪遮盖着每一处房屋、树木和天空,有时你站在窗边,甚至会忘记窗外有山。”


对于当前面临的拮据困境,大和坦言写作《春山》时并没有过多考虑市场方面的因素。“出版社的主任一直建议删减那些和爱情无关的部分,因为越是简单直接的情节越能满足读者的需要。这不是我想写的故事。”大和说,他想要表达一种隐晦的情感,一种追寻的距离感和命运的失落,“这种情感本身也包含不被大众接受的部分。”


和大多数人一样,出生于南贺川沿岸的大和自小开始接受传统文学教育。他说,年少时读芥川龙之介,始终记得《罗生门》中的一句:“京都的傍晚变得很冷,冷得使人很想能有一个火炉才好。”另一篇令他印象深刻的文章则是关于对过去的回忆与超越生死的虚幻情愫,算卜者告诉精神恍惚的离乡人,“倘若有朝一日,这偌大的东京变成了一座森林,没准你们还能重逢吧。”受此影响,大和以“天藏”作为笔名,写下了第一本短篇小说《树海杀人事件》。


“当时风格还不算成熟,写作时夹杂了不少个人情感的发泄,应该说在主角的塑造和情节把控上都过于私人化了。”被问到这种情感上的盲目对创作是否会产生不利影响,大和严肃地摇了摇头。“我不认为这种情感是负面的,虽然在现实中过于理想化的情感追求不利于亲密关系的发展,但是在文学空间里有必要为这种更具丰富性的情感体验留出空间。甚至,就我个人而言,尽可能真实地表现这种盲目也是创作价值的一种体现。”


在采访结束前,大和从书桌上取来一份的手写稿,他说自己还是不习惯键盘打字带来的隔阂感。这本名为《木叶》的小说是他在工作间隙根据自己多年回忆写下的,其中表达了他对这个被无数人称作“心中永远的精神故乡”的城市的真切感受。“它是如此遥远,以至于我并非因短暂的离开而感到怀念,就像注视着某个亲切却难以靠近的人,不论如何仔细去分辨对方若即若离的暧昧态度,却只能品尝到被过早注定的命运所定轨的残忍滋味,没有公平可言。”


经版权方许可,现将《木叶》第一章的开篇段落摘录于此,该书将在今年十二月中旬出版面世。“那正是京都下雪的季节。”大和说。


——


“从去年初夏开始算起,我在欧洲留访已有一年半,对凌晨时分不断穿过铁桥发出哐当响声的老式火车也逐渐适应起来。出版社的编辑猿飞先生偶尔会打电话给我,向我告知国内的种种,最后以宽慰的语气叫我不必挂心,安心写稿便是。我口中答应,挂了电话后免不了怅然一阵,想到家附近的橘树刚刚进入成熟的季节,眼前又浮现出月光下那如火一般绵延燃烧的山坡了。


“前些日子,布鲁塞尔电影节开幕式上再次放映《来自故乡的消息》,当尚塔尔·阿克曼把镜头从泛着白色泡沫的海礁上移开,转向傍晚深色阴影中遍地食物残渣、鸟屎和烟头的街道时,一种陌生、迟钝而猛烈的情感冷不丁从背侧向我挥棍,击打我的胸肋。


“说来我不善交际,身边少有往来的朋友,对常年居住的小城镇同样缺乏感情,而我一直认为艺术的动人之处就在于它能够从生活的死水中唤起一阵点燃灵魂的刺痛。在这个间离效应创造的偶发瞬间,居酒屋的烤秋刀鱼散发出焦香,低于体温的触碰混合着醉人的茶酒气息扑面向我涌来。


“我闭上眼睛,如波吕斐摩斯一般吞下面前干涩的黑暗,仿佛放映厅外已是故乡那条鳞次栉比的老商铺街,沿路经过人来人往的面食摊、烤肉馆、甜品屋和鲜花店,巨大岩像下的红顶建筑在阳光粗糙的抚摩中缓慢向外倾斜。每一帧画面伴随着冗长的独白消失于屏幕深处,刺目的走道灯在头顶骤然亮起。回想起这一切,我并非试图作出辩解,只是写下这个冰冷残酷的故事之前,我的心中确曾浮现过阿森尼叶维克那令人心碎的短句——


“幸福之城,请不要将我遗忘。”



-02-


与大和相比,兼职作者迈特凯的生活俨然更加忙碌。他工作的健身馆位于西雅图东部一个人口不到十万的小镇,从周一到周六,早上七点到晚上十点,迈特凯总是热情地为所有前来场馆的人提供专业指导。按照他的说法,身体的锻炼能带来心灵的充实,心灵的充实则意味着人生的幸福。


“健康、强壮的身体会让人充满活力,更重要的是,你在获得它的过程中所付出的努力会让你的心态更加积极。如果你不相信自己的努力,那它是没有价值的,只有全力以赴的拼搏加上百分之百的信念才会得到奇迹的回报。”


从五年前开始,迈特凯已经出版了二十七本自己的作品,其中包括竞技武术教学、简易女子防身术、帮助行动不便者进行锻炼的健身指南以及一套自传。相比起专职作家而言,他的写作时间更加匮乏,但是他对待创作的旺盛热情却令人深受感染。


“我第一次出书的时候只有一个人买,那个人是我的学生。当时我对他说,总有一天我的书会在纽约大受欢迎,到时候我在时代广场办签售会,你拿着这本书来,我给你在第一页上用最粗的记号笔签我的名字。”据他所说,他的上一本书销量已达百册,而他准备在签售会上大笔挥就的签名也早已练习妥当。


“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像我一样的人,”他说,“他们总是被当作天才的背景板,却对自己的平庸无可奈何,寻找生活的意义对他们来说更为困难。有时,他们自愿或者被迫在人前充当喜剧演员,但这并不代表他们无法感受生活的细微,只是他们选择以迟钝而非敏感、征服而非怜悯去面对。”


在今年七月举办的南贺川文学大奖赛上,迈特凯的自传体小说《青春》获得优秀奖。该书通过主角的经历,将文本中反复提及的三个词语——友情,努力,胜利——进行深入剖析,展现出了不同层次的内涵深度。评委会委员自来也这样评价道:“不同于大多数追忆青春的作品中着力描绘的迷惘与伤痛,本作通过亲历者的身份真切叙述了一个特定时代的悲剧,主人公与世俗难容的乐观如同广场中心不合时宜的巨大生殖器雕塑,将众人被羞耻感驯化的虚伪道德与傲慢暴露在日光下,荒诞而引人深省。”


谈起自己的获奖作品,迈特凯的反应显得相当平淡。他说,创作者需要忍受不被理解的孤独,这其中也包括各种不同方式的过度解读。“《青春》非常单纯,它讲述了一个关于友情和成长的故事,仅此而已。”他说自己收到了很多读者的反馈,认为作品中主角与另一位关系亲近的男性角色之间存在其他的情感关系阐释。“我只是试图表达一种超越友情之上的友情,它建立在良性竞争、人性关怀以及对性格品质的深刻了解之上,但同时又具有超越这些表面因素的潜在推动力。换言之,它确实包含某种感情,但并非以它最具压迫感和现实性的形式呈现。”


当被问到自传中的人物是否存在真实原型,迈特凯露出了自信的笑容。“在小说完成后,我给书中每个角色名字的所有者都寄了一本,我相信他们就像其他所有读者一样,能从某个故事里的某个角色身上辨认出自己。没过多久,我收到了某位多年好友的联络,他不远万里来到我工作的地方,这让我回想起过去那些令人怀念的时光。”


提及对方专程来访的目的与其他可能性,迈特凯夸张地摆了摆手。“这不重要,”他再次展现出作为一名创作者的坚定态度,“不重要的事情我不在乎。”据迈特凯所言,自己的下一部作品正处于构思阶段,他希望能在自传的基础上更为忠实地记录生活。“我想记录一些生命中重要的时间片段,”他说,“当然,这当中也包括此时此刻。之前觉得《好久不见》会是一个很贴切的题目,但某位朋友评价说稍显缺乏新意,至于最后会采用哪个标题,我想等下再询问他的意见。”



-03-


结束了国际性文学大奖赛的评审工作后,自来也暂时旅居瑞士,享受着短暂而平静的假期。他介绍说,自己现在住的旅店离洛加伯特温泉不远,那里的年轻女孩非常热衷于和外国人打交道。“学会放松是最重要的,”他解释说,“人生如同一场性爱,高潮总是突然而短暂,因此大多数时候我们只能在漫长的前戏中体会活着的感觉。”


作为近代文坛资历最深的前辈之一,自来也常常受到各大文学奖的邀请对参赛作品进行指导,据他所言,着眼于探索一个领域的未来远胜于缅怀它的黄金年代。对当下热门的“传承”话题,自来也同样有自己的见解:“要使得某种根性得以流传下去,不能一味保留过去,也不能不顾一切地推翻和破坏。首先,我们要有足够包容的心态,允许破与立之间发生斗争,并且在这个过程中不断进行思考其中是否存在值得延续的价值,这会是一个长期而必要的过程。”


早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自来也首次在《妙木新周刊》发表连载作品《亲热天堂》开始起,这部代表后感官主义时期色情文学的巅峰之作注定会在历史上成为经典,尤其是在道德分离与性解放风潮逐步扩大影响之后,对于《亲热》系列作品的讨论日益激烈。有支持者认为它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性”与“爱”之结合,反对者则提出这种践踏严肃文学与官能小说边界的作品应当受到抵制。对此自来也表示,从更长远的角度,任何一种成熟的思想都不应当将二元对立原则作为对事物的认知基础。


“我们常常习惯性将所有事物分成两半看待,”他说,“感官与理性,偏见与公义,危险与道德,进一步来说,性与爱也包含于此范畴。在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影响下,评价体系中的阶级性往往受到强化,而现代主义通过作品令人与人在某种程度上能够相互理解的美好理想永远只能停留在理想层面。我想尝试的是一种观念解构,通过文学这种体裁寻找超越阶级方向的自我构成方式,通俗来讲,就是‘把你的一半分给其他人’,在这个过程中你会认识到究竟有什么能够填补你的空缺。”


有部分评论家指出,自来也后期作品中的两性形象过于刻板单一,男主角大多阅历丰富,具有旧时男性特有的豪迈气概,女主角则多半拥有悲惨的身世,她们矜持温良,洞察世事却善于隐蔽锋芒,符合传统男性凝视中的大和抚子形象。此外,男主角常常利用女主角单纯的崇敬之心发展不正当关系,这种性别关系不平等反映了父权体系下的隐形霸凌。


面对此番质疑,自来也的回答难得显出些许犹豫。“性别政治观念的合理性与作品题材本身的限制性之间往往存在矛盾,”他说,“尽管如此,我既不想因为政治的正确性影响内心真实感受的表达,也不希望有读者因此受到伤害。”论及作者与读者之间的关系,自来也直言,“读者是我的灵感来源,甚至说是缪斯女神也不为过。”他补充说,有一句拉丁语叫amant alterna Camenae,翻译过来就是“缪斯女神喜爱交替咏唱的诗歌”。“读者是冷酷的,你在拥有他们同时也在失去他们,并且你永远无法真正得到他们,”他笑了笑,“这正是写作者挑战的乐趣所在。”


谈到近年来国内文学创作的现状,自来也认为即将到来的新一轮更替已经近在眼前。“就拿南贺川文学奖来说,今年获得最佳新人奖的几个小孩都很有潜力,从他们的创作中能看到不同于传统文学的文本建构方式,受影像叙事冲击与后现代去中心体系的影响,新的文学作品正在走向风格化和表面化的边缘,这也意味着在过去数十年间备受推崇的纯文学必然会面对市场的衰退。”


按照自来也的说法,文学的发展既受到社会限制,也无法离开环境依托,但本质上又需要着那些超越它们的人在每个时代出现。“所谓自古游龙当归海,海不迎人人自来,旧时代的写作者倘若没有这份保持自我的气度,未来将很难与新的潮流抗衡。”对于消费时代的文学性流失,他则表示无需过度悲观。“无论何时都应当相信读者,”他说,“从理论上来说,作者与读者的关系就好比一夜情,除了技术之外不需要对彼此负责,但是当事情正在发生的时刻,至少有一个瞬间,他们都向对方出卖了自己的灵魂。这个瞬间就是反对一切阐释的意义所在。”



-04-


对大多数不熟悉奈良鹿丸的人来说,或许很难想象面前这个悠闲懒散、无精打采的年轻人在文字领域的惊人天赋。获得南贺川文学大奖赛最佳新人奖后,鹿丸特意去二手市场淘回一些珍贵的旧杂志,剩下的奖金全部匿名捐赠给老家奈良县的公园,用于改善园内鹿群的居住环境。“朋友问我哪来的钱,我说坐地铁路过西银座,老妈让我顺手帮她买三张彩券,”他叹了口气,“这种事解释起来很麻烦。”


奈良鹿丸毕业于本地的高中,在大学修习社会科学相关专业。课余时间里,他爱好下棋,偶尔也会写一些与专业相关的短文发表在博客主页。“大概是在初中的时候,我偶然读到过一篇叫做《一个普通人如何度过他的一生》的文章。这篇文章回忆了一个人所见证的五次死亡,作者名叫畑鹿惊,他写这篇文章时还不到二十岁。”鹿丸取出某本旧杂志从中间翻开,指了指那行关于作者介绍的小字。


“比起通过笔法技巧唤起的生动画面,更令人感到难忘的是文章中对于政治和人性的犀利剖析。尤其在宏大叙事最为主流的年代里,畑鹿惊的作品具有与众不同的孤独气质,如同一把短刀,能够冷静而精准地插入读者的心脏。”他坦言,当初正是这篇文章引发了他对写作的兴趣,获奖小说的创作也有很大一部分受到它的影响。“虽然我写下了这个故事,并且给了每个角色最符合理想化想象的结局,这种理想归根溯源依然是畑鹿惊作品中描绘的理想主义的衍生,尽管对方通过漠视自己的痛苦淡化了小说的悲剧色彩,”他停顿片刻,“但在我看来,他想要隐藏‘政治’这个词背后最为肮脏的一面。”


在本次大赛中,奈良鹿丸的作品《稻草狗》得到了出版社编辑猿飞阿斯玛的肯定,他认为从这部作品视角独特,见解独到,在时下个性主义浓厚的艺术市场中具有少见的人文关怀色彩。小说讲述了一名退伍军官回到城镇教书,并在此平静地度过自己最后的时光,以此表达对战争的思考以及进入和平时期的下一世代内心的迷惘,并向战争所带来的潜藏在人性深处的毁灭性“能够被时间治愈与消解”的权力话术提出质疑。


据奈良鹿丸介绍,《稻草狗》这个题目来自Sam Peckinpah的电影,该片讲述了一个与暴力和伤害有关的故事,尽管在小说中这两者很大程度上被淡化,但依然存在一些痕迹。至于小说的背景,鹿丸认为他们这一代人正处于时代更迭的交界线上,记忆中既有对某种未知的现代化的强烈憧憬,也保持着对数字化时代到来之前的生活状态的深切怀念。“人们喜欢回忆过去,描述过去,因为过去中凝固着可供挑选的不确定性,所有人都可以倚赖自身的情感体验抗拒去更为明确的焦虑对象,并借此覆盖被刻意无视的其他部分。”


由此,奈良鹿丸一直尝试在写作中对现代化叙述进行祛魅,把创作理念的沿袭当成一种精神上的追求。“我希望上个世纪理性主义思潮留下的火种可以保留下去,同时也希望像畑鹿惊那样的作者能够被后世铭记。他表示,如果一个人的精神强大到足以背负这些文字中的伤痛,那么他所获得的尊敬与爱戴也将超越时代。“无论对方能否体会当代读者的心情,”他说,“作为读者,我想我有义务与他在新的时代里共同生活下去。”


谈及未来的打算,奈良鹿丸称自己依然会继续学业,准备毕业后参加正式的公务员招聘。“现今流媒体多元化的发展趋势必然对传统纸媒造成冲击,公共领域的辐射传播面将会达到前所未有的广泛度。”虽然觉得进入体制工作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不过奈良鹿丸希望现今的和平与稳定可以持续下去,他认为,这种推动社会发展的辅助性工作正是昔日理想主义在今时今日的延续。“如今人们不再需要前人为他们掩盖政治的阴暗面,他们不相信政治,正如他们不相信曾经盛行一时的英雄主义确实存在过。”


“无论如何,”他抬头望向飘浮于天空的白云,平淡自然地背负起关于未来的重担,“世界仍然需要前进,而悲剧的叙述者不该被遗忘。”



-05-


与奈良鹿丸不同,另一位新人奖得主宇智波佐助对待历史的态度更为悲观,也更加强硬。“要么坐下来,谈谈现实、命运、氰酸钾、共识性幻觉以及艺术——你所谓的读者最喜欢的东西,”他没有感情地说,“要么从这里滚出去。”


宇智波佐助居住的独户别墅位于南华克区伦敦桥街,离碎片大厦约不到一英里,入口处有一座带雕像喷泉的小公园。据说他在初中时与家人断绝关系来到英国留学,后进入剑桥大学人类学专业,并创建了自己的工作室。在本次大赛中,宇智波佐助的获奖作品题为《千鸟》,小说讲述了一位精神病人54次自杀的经历,在反精神分析理论的基础上通过戏剧化重演建构了残酷的现代神话。这篇小说得到了评委会代表、当代著名美学批评家大蛇丸的盛赞,他评价道:


“罗兰·巴特把现代界定为语言单位,以此用神话代替现实,并隐瞒了意识形态方面用道德覆盖政治的意图。本文写作者则通过文学掀起强大的意志反叛,以极简主义与后现代解构为刀刃,赋予神话另一种超现实定义,如孤鹰独行于夜下,在新时期的文化荒原上燃起不灭的黑色火焰。”


对此,宇智波佐助本人较为直白地流露出不屑之情。“艺术,如果你非要用这个词的话,不是为了美学上认同。我对文学、政治、现代主义甚至人类的痛苦统统没有兴趣。换句话说,我做任何事只为了我自己。”谈到创作的灵感来源,宇智波佐助的目光无意识投向壁炉上方悬挂的仿拉斐尔前派风景画。画面中心是一棵高大树木的局部,枝干部分刻画清晰,能看到一圈环绕的松散细铁丝以及些许捆绑后留下的深痕。在画面右下角,除了日期和签名还有另一行小字,从松节油的厚度可推断曾经过十次以上修改,最后剩下一个仅能勉强辨认的词语:故乡。


小说中,主人公受到伯拉纠式自由意志的呼唤,在一个夜晚离开故乡,前往圣山中的自由国度。当他回头俯瞰时,无边的黑暗中浮现出一缕月光,他闭上眼睛聆听这片寂静:“我听见一千只鸟的哀鸣。”


尽管宇智波佐助一贯秉持作为艺术创作者对纯粹性的坚持以及对任何形式副文本的反对,该小说依然在学术界引发了讨论热潮。有学者指出,除了与主人公破碎的内在精神世界相呼应,映射其俄狄浦斯情节在感官表面的具象指代外,“千鸟”的意象还喻指某种自毁性倾向的概念分支。正如鬼灯水月在《时间锯齿与有形之物——浅谈<千鸟>中的符号性剥离》中所言:“千鸟”代表了以道德正确性为质料诞生的情感核心被不可抑制的情感所扭曲,最终在抗拒调和的个体毁灭中不断集束坍裂,而其中仍有一处本质得以避开时间的侵袭。他认为,这个无法撼动的历时片段与文本中所提及的“故乡”有一定关联。


针对这种观点,宇智波佐助的回应不算友好,但相比其他讨论而言在话语间保留了一定余地。“对我来说,故乡从不是一个值得怀念的地方,任何关于它的美化都令我感到厌恶。在我离开前曾和某一个人表露过这种想法,对方建议我从概念上进行转换,通过所指的意义偏离将想象层面的‘幸福之城’通过感受性经验的进行替代。”他露出一个带有嘲讽意味的笑容,“天真、可笑、自欺欺人,甚至可以说这种乌托邦式的可怕幻想正是我所谓的‘故乡’的缩影。而可悲的是,至今我都无法带他离开那个地方。”


在此之后,宇智波佐助对任何相关问题都保持沉默不愿详谈,就在采访即将结束时,他忽然询问下一位采访对象姓名。“……他是一名优秀的演员,你当然应该找他谈谈。”得知对方是他的长兄宇智波鼬,佐助让步的语气有些僵硬,紧接其后的转折似乎也更为急切——“但是,”他说,“铁路公司一小时后要停工,今天没有去曼彻斯特的火车了,你必须在这里住一晚。”笔者婉言谢绝并出示半小时后的车票,对方一言不发走上台阶,独自回到房间。下午十四点三十九分,笔者搭乘城际列车离开敦桥街,回想起窗台前宇智波佐助与伦敦城阴灰色街道格格不入的锐利背影,不禁联想到小说末尾悲伤的结语:


“一种美好理想的实现常常以千百种理想的毁灭为代价,或许在命运的孤岛上,他也曾无数次做出相同的选择,走向相同的毁灭。从此以后,这份无人知晓的痛苦将伴随他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死去的诗人站在鲜红的月光下对他说:过了今夜,不再有新的明天。”



-06-


到达曼彻斯特的时间是当日十九点零七分,沿运河步行前往洛利艺术中心,正好赶上宇智波鼬主演的话剧《读月》进行晚场演出。据悉,该剧从开演以来场场爆满,观众需提前两个月预订才有机会获得入场资格。资深戏剧评论员鬼鲛评价道:


“这是一部令人无法自拔的震撼之作。幕布后的灯光从黑暗中吞没观众席,你会感到所有关于红色的想象——月海玄武岩、受孕圣母、索多玛、共产主义——正在从血液中涌出。人们的躯壳逐渐融化,重铸为这个红色世界里的一座圣像,被钉在十字架上沉溺于无限的永恒。月色重现,你以为自己终于逃离了这个夜晚,正穿过奥尔德姆街的碎煤灰回到自己的牢笼,而这场神圣而鲜艳的幻觉仍然在寂静的黑暗中漂浮。你闭上眼睛,天使正俯身在耳边呢喃,他们轻声歌唱:天国近了。”


演出结束后,宇智波鼬在后台接受了采访。作为这部独角戏的唯一演员,宇智波鼬在台上凭借强大的演技实力和舞台感染力创造出了一个脱离感官维度的世界,而在台下,他始终保持着彬彬有礼的谦逊风度。按照他的说法,每一次演出都是不平衡的退化,“宗教将这个过程描述为牺牲,戏剧理论则认为通过给定的命运,能够重新创造接近生命本质的幻想。”


在舞台上,宇智波鼬的形象极具冲击性:双目血赤,指甲呈黑色,脸上戴着红白相间的面具。许多评论家将这个融合了多种神话理念的复合造型视作某种政治隐喻,且将之与意义更广泛的社会批判领域联系起来。他们认为该作影射了暴力与腐败,讽刺社会内部结构变迁中历史对个体身份的不断改写,并引用尼采在《善恶的彼岸》一书中对幻想框架现实化的批判进行总结——“人需要戴上面具才能过上高尚的生活。”


“表现信仰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它的内容比不上政治精细,形式又远不如艺术丰富。”宇智波鼬温和地解释道,“但这并不意味着它在权力想象版图中的位置缺失。拿人们最为熟悉的故事举例,那些死而复生的场景令人印象深刻,故而常常被滥用于具有教育意义的场景中,我们因此得到了被压在巨石下失去一半身体的背叛者,寄宿在泥土容器中的殉道者,以及废墟中消亡的圣者;他们无一不在虔诚的哀悼中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以各自的方式承受人类的苦难。”


“换言之,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基督流下的血并不是某种政治意义上的幻觉,其中包含了货真价实的痛苦。”他的话语平静而克制,“人们从他的血中感受到圣洁的母性,因此难以察觉在他用以欺骗的面具下早已失去意义的人生。从另一种角度来说,背叛者、殉道者和圣者的角色总是不断转化,每个人都在死而复生的诅咒中渴求真正的死亡,在他人记忆中寻找真实的地狱。”


随着圣玛丽教堂零点钟声的响起,剧场内的照明全部熄灭,只剩一束红色灯光落在宇智波鼬身上;它曾将舞台化作空洞的黑暗,此刻又将黑暗重新化作没有边际的舞台。“过去几年,我想象过很多种不同的死法,”他缓缓念出《读月》的第一段台词,“每天,我都能听见自己的血滴在地板上的声音。有一回,我梦到乌鸦从半空栽倒在遥远的雪地,而我背着十字架躺在五吨纸屑里。”在这个马里内蒂式的开场中,主人公穿过白色的晨雾回到故乡,等待他的是一场虚伪的谋杀,以及心照不宣的旧日重逢。


缭绕的烟雾在灯光下消散,宇智波鼬又变成了那个彬彬有礼的优秀青年演员。他会提出一些深刻的问题,并且耐心地等待着现实给出解答。“无论如何,人有时确实需要面具才能进入生活,尽管这种生活从未属于过他自己。”他注视着舞台下方空无一人的观众席,“如果有一天他对此感到厌倦,那么他应该清楚自己还有其他选择。总有人在等他做出选择。”



-07-


“我不喜欢选择这个词,旗木先生。相信您也是这么想的。”

“把枪拿起来。”

“记得您曾经在新闻中对着镜头谈论过关于伪善的问题,那么请问您,像条狗一样对人类讨好又能让您获得什么呢?”

“把枪拿起来。”

“难道您想说爱吗?从低俗的情色小说里,从自欺欺人的回忆录里,从不切实际的健康手册、社会学论文、神话和未来主义戏剧里得到的爱吗?”

“把枪拿起来。”

“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真的,我一直都这么想。”

“我再说最后一次,把枪拿起来。”


漫长的沉默过后,导演宇智波带土喊了暂停,接着抬起手做了个全场休息的手势。“二十分钟,”他说,“应该足够了,我不准备回答很多问题。”


自从今年二月凭借叙事长片《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在布鲁塞尔电影节主竞赛单元赢得最佳奖项后,宇智波带土一跃成为国内艺术电影市场最为炙手可热的导演。传言他所在的Akatsuki影业为他准备了几个市值过亿的拍摄项目,但宇智波带土最终选择通过出版社直接买下某本小说的版权进行改编,这本小说将在今年十二月中旬出版面世。


“事实上,《木叶》是一本无聊之极的庸作,我对它本身并不感兴趣,在改编过程中基本上很难再看到原作的本貌。”他表示,这种破坏并非传统意义上的话语权争夺,而是对于价值的重塑。“它的价值在于提供了一条连接内部与外部、未来与过去的通道,”他说,“《木叶》并不代表地图上某条封闭的曲线,某种固定观念、理想或者宣言;木叶并非永恒不变之物,它存在于人与人因时空阻隔形成的裂隙中,也会披上童年、性、理想或者政治的外壳,有时它甚至并不存在,只是黑暗中漂浮的幻象,而某一刻它化作黎明前人们最后眺望的光辉之船,停歇在伊萨卡岛引人发笑的巨人脚下。”


“伊萨卡岛”指的是希腊神话中独眼巨人波吕斐摩斯独自居住的岛屿。根据史诗记载,在特洛伊战争结束后,途经伊萨卡岛的奥德修斯骗波吕斐摩斯喝下烈酒,他戳瞎了对方的眼睛,并告巨人自己的名字叫“没有人”。痛苦的波吕斐摩斯匍匐在地,他的同伴询问是谁伤害了他,巨人喊高道:“没有人伤害了我!没有人伤害了我!”同伴们听了哈哈大笑起来,“没有人伤害你,那你为何喊叫呢?”


“我不喜欢给人讲故事,”宇智波带土说,“根据故事的法则,喜剧总是歪曲事实,而悲剧中则包含着更多的欺骗。但是人类自诞生以来到现在依然无法放弃想象,只要看看此时下水道里有多少关于爱的词语像蛆一样流动就能明白,整个世界早已被无意义的喊叫所填满,容不下灵魂和任何与之相关的东西。”


“不过我想,”他通过简单的停顿改变了话题方向,“这些都不重要,你的读者应该只对电影感兴趣。”他调整了一下监视器屏幕,“我的分镜师总是喜欢把小说原作比作电影的容器,他的意思是,无论如何原作多么异想天开,电影依然不得不保留其中的一些东西。比如说,四个人,三个人,两个人,最后一个人,以及过量的死亡——相信你已经听过它的神学阐释和宗教内涵了,还有月亮——显然,他们在每个画面中都加入了这种元素,像是银色的刀,耳钉或者细长的疤痕,”他说,“我不确定,不过我想它们应当具有什么比颠覆世界更深远的含义。”


“这确实很不公平,不是吗?”宇智波带土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谈论政治时可以避开艺术,但谈论艺术却不得不围绕政治。人们早已熟悉了隐喻和讽刺的用法,倘若他们看见东京变成了一座森林,就会想起如何走进幸福之城。那些思念故乡的印第安人,残疾的斯拉夫人,沉入海底的雅利安人,失去自由的日耳曼人,被文明驱逐的凯尔特人,手捧黑色圣母像的吉普赛人,以及失明的犹太人,他们徘徊在科斯坦丁尼耶紧闭的大门前,注视夕阳穿过七座山丘单薄的脊线,以及阳光下逐渐消融的白雪,他们看到了什么?”


宇智波带土有一会儿没有说话,他闭上了眼睛。


“有人感叹眼前的一切正是艺术,有人揭穿此处空无一物,有人虔诚地哀悼,有人建造新的牢笼,有人亲吻缪斯女神的袍角,有人则认为艺术的动人之处在于它能够唤起点燃灵魂的刺痛。我的眼睛瞎了,什么都看不见,只听见他站在墓碑前低语。他说:没有人伤害了我。”


工作人员陆陆续续回到片场,宇智波带土转过身去,当他再一次抬起手时,刺目的灯光在头顶骤然亮起,如同天上的太阳。演员重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露出排练过千百次的笑容,宇智波带土拿着剧本走入虚假的阳光下,告诉他们如何真切地寻找永恒的幸福:


“你为何哭泣,我的朋友?到山的这一边来吧,这里能看见你的故乡,那儿有你的父亲,还有月光下如火一般绵延燃烧的山坡。你在那里过着怎样的生活?你会长高,像风中的稻草人那样挺拔,你能看到未来,这座山也将刻下你的模样。从过去到现在,一座城市用自己的名字宣誓一切绝对主权——你听,那是我们的童年,还有金色的小溪流。你终将离我远去,你的一生将得到更多祝福,再点一根蜡烛吧,我的朋友……”


他低头吻过枪口的火烟,将它对准自己胸口。


你听,他说。


那些死去的心,曾在你手中跳动。





-2021.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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